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16 14:05 編輯
【新序●節士】
1節士:堯治天下,伯成子高立為諸侯焉。
堯授舜,舜授禹,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,禹往見之,則耕在野,禹趨就下位而問焉,曰:「昔者堯治天下,吾子立為諸侯焉,堯授舜,吾子猶存焉。及吾在位,子辭諸侯而耕,何故?」
伯成子高曰:「昔堯之治天下,舉天下而傳之他人,至無欲也,擇賢而與之其位,至公也。以至無欲至公之行示天下,故不賞而民勸,不罰而民畏,舜亦猶然。今君賞罰而民欲且多私,是君之所懷者私也,百姓知之,貪爭之端,自此始矣。德至此衰,刑自此繁矣,吾不忍見,以是野處也。今君又何求而見我?君行矣,無留吾事。」
耕而不顧。
書曰:「旁施象,刑維明,及禹不能。」
春秋曰:「五帝不告誓。」
信厚也。
2節士:桀為酒池,足以鉉舟,糟丘,足以望七里,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。
關龍逢進諫曰:「為人君,身行禮義,愛民節財,故國安而身壽也。今君用財若無盡,用人恐不能死,不革,天禍必降,而誅必至矣,君其革之。」
立而不去朝,桀因囚拘之,君子聞之曰:「天之命矣夫。」
3節士:紂作炮烙之刑,王子比干曰:「主暴不諫,非忠臣也;畏死不言,非勇士也。見過則諫,不用則死,忠之至也。」
遂進諫,三日不去朝,紂因而殺之。
《詩》曰:「昊天太憮,予慎無辜。」
無辜而死,不亦哀哉!
4節士:曹公子喜時,字子臧,曹宣公子也。
宣公與諸侯伐秦,卒於師,曹人使子臧迎喪,使公子負芻,與太子留守,負芻殺太子而自立,子臧見負芻之當主也,宣公即葬,子臧將亡,國人皆從之,負芻立,是為曹成公,成公懼,告罪,且請子臧,子臧乃返,成公遂為君。
其後晉侯會諸侯,執曹成公,歸之京師,將見子臧于周天子而立之。
子臧曰:「前記有之,聖達節,次守節,下失節,為君非吾節也,雖不能聖,敢失守乎?」
遂亡奔宋,曹人數請晉侯謂:「子臧返國,吾歸爾君。」
於是子臧返國,晉乃言天子歸成公於曹,子臧遂以國致成公,成公為君,子臧不出,曹國乃安,子臧讓千乘之國,可謂賢矣,故春秋賢而褒其後。
5節士:延陵季子者,吳王之子也,嫡同母昆弟四人,長曰遏,次曰餘祭,次曰夷昧,次曰札。
札即曰季子,最小而賢,兄弟皆愛之。
既除喪,將立季子,季子辭曰:「曹宣公之卒也,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,將立子臧,子臧去之,遂不為也,以成曹君,君子曰能守節義。君義嗣也,誰敢干君?有國非吾節也。札雖不才,願附臧,以無失節。」
固立之,棄其室而耕,乃舍之。
遏曰:「今若是迮而與季子,季子必不受,請無與子而與弟,弟兄迭為君而致諸侯乎季子。」
皆曰:「諾。」
故諸其為君者皆輕死為勇,飲食必祝曰:「天若有吾國,必疾有禍於身。」
故遏也死,餘祭立;
餘祭死,夷昧立;
夷昧死,而國宜之季子也,季子使而未還。
僚者,長子之庶兄也,自立為吳王,季子使而還,至則君適之。
遏之子曰王子光,號曰闔閭。
不悅曰:「先君所為,不與子而與弟者,凡為季子也,將從先君之命,則國宜之季子也,如不從先君之命而與子,我宜當立者也,僚惡得為君?」
於是使專諸刺僚,而致國乎季子。
季子曰:「爾殺吾君,吾授爾國,是吾與爾為亂也。
爾殺我兄,吾又殺爾,是父子兄弟相殺,終身無已也。」
去而之延陵,終身不入吳國,故號曰延陵季子。
君子以其不受國為義,以其不殺為仁,是以春秋賢季子而尊貴之也。
6節士:延陵季子將西聘晉,帶寶劍以過徐君,徐君觀劍,不言而色欲之。
延陵季子為有上國之使,未獻也,然其心許之矣,使於晉,顧反,則徐君死於楚,於是脫劍致之嗣君。
從者止之曰:「此吳國之寶,非所以贈也。」
延陵季子曰:「吾非贈之也,先日吾來,徐君觀吾劍,不言而其色欲之,吾為上國之使,未獻也。雖然,吾心許之矣。今死而不進,是欺心也。愛劍偽心,廉者不為也。」
遂脫劍致之嗣君。
嗣君曰:「先君無命,孤不敢受劍。」
於是季子以劍帶徐君墓即去。
徐人嘉而歌之曰:「延陵季子兮不忘故,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。」
7節士:許悼公疾瘧,飲藥毒而死,太子止自責不嘗藥,不立其位。
與其弟緯專哭泣,啜餰粥,嗌不容粒,痛己之不嘗藥,未逾年而死,故春秋義之。
8節士:衛宣公之子伋也,壽也,朔也。
伋前母子也。
壽與朔後母子也,壽之母與朔謀,欲殺太子伋而立壽,使人與伋乘舟於河中,將沈而殺之,壽知不能止也,因與之同舟,舟人不得殺伋。
方乘舟時,伋傅母恐其死也,閔而作詩,二子乘舟之詩是也。
其《詩》曰:「二子乘舟,汎汎其景,顧言思子,中心養養。」
於是壽閔其兄之且見害,作憂思之詩,黍離之詩是也。
其《詩》曰:「行邁靡靡,中心搖搖,知我者謂我心憂;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?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?」
又使伋之齊,將使,盜見載旌,要而殺之,壽止伋,伋曰:「棄父之節,非子道也,不可。」
壽又與之偕行,壽之母不能止也,因戒之曰:「壽無為前也。」
壽又為前,竊伋旌以先行,幾及齊矣,盜見而殺之,伋至,見壽之死,痛其代己死,涕泣悲哀,遂載其屍還,至境而自殺,兄弟俱死,故君子義此二人,而傷宣公之聽讒也。
9節士:魯宣公者,魯文公之子也,文公薨,文公之子赤立,為魯侯。
宣公殺子赤而奪之國,立為魯侯。
公子肸者,宣公之同母弟也,宣公殺子赤而肸非之,宣公與之祿,則曰:「我足矣!何以兄之食為哉?」
織履而食,終身不食宣公之食,其仁恩厚矣,其守節固矣,故春秋美而貴之。
10節士:晉獻公太子之至靈台,蛇繞左輪,御曰:「太子下拜。吾聞國君之子蛇,繞左輪者速得國。」
太子遂不行,返乎舍。
御人見太子,太子曰:吾聞為人子者,盡和順於君,不行私欲;
恭嚴承命,不逆君安。
今吾得國,是君失安也,見國之利而忘君安,非子道也;
聞得國而拜其孽,非君欲也。
廢子道,不孝;
逆君欲,不忠。
而使我行之,殆欲吾國之危明也。
拔劍將死。
御止之曰:「夫禨祥妖孽天之道也;恭嚴承命,人之行也。拜祥戒孽,禮也;恭嚴承命,不以身恨君,孝也。今太子見福不拜,失禮;殺身恨君,失孝。從僻心,棄正行,非臣之所聞也。」
太子曰:「不然,我得國,君之孽也。拜君之孽,不可謂禮。見禨祥而忘君之安,國之賊也,懷賊心以事國,不可謂孝。挾偽意以御天下,懷賊心以事君,邪之大者也,而使我行之,是欲國之危明也。」
遂伏劍而死。
君子曰:「晉太子徒御使之拜蛇,祥猶惡之,至於自殺者,為見疑於欲國也,己之不欲國以安君,亦以明矣。為一愚御過言之故,至於身死,廢子道,絕祭祀,不可謂孝,可謂遠嫌,一節之士也。」
11節士:申包胥者,楚人也。
吳敗楚兵於柏舉,遂入郢,昭王出亡在隨,申包胥不受命而赴於秦乞師,曰:「吳為無道行,封豕長蛇,蠶食天下,從上國始於楚,寡君失社稷,越在草莽,使下臣告急曰:『吳,夷狄也。夷狄之求無厭,滅楚則西與君接境,若鄰於君,疆埸之患也,逮吳之未定,君其圖之,若得君之靈,存撫楚國,世以事君。』」秦伯使辭焉。
曰:「寡君聞命矣,子其就館,將圖而告子。」
對曰:「寡君越在草莽,未獲所休,下臣何敢即安。」
倚於庭牆立哭,日夜不絕聲,水漿不入口,七日七夜。
秦哀公為賦無衣之詩,言兵今出。
包胥九頓首而坐,秦哀公曰:「楚有臣若此而亡,吾無臣若此,吾亡無日矣。」
於是乃出師救楚。
申包胥以秦師至楚,秦大夫子滿,子虎帥車五百乘,子滿曰:「吾未知吳道。」
使楚人先與吳人戰而會之。
大敗吳師,吳師既退,昭王復國,而賞始於包胥。
包胥曰:「輔君安國,非為身也;救急除害,非為名也,功成而受賞,是賣勇也。君既定,又何求焉?」
遂逃賞,終身不見。
君子曰:「申子之不受命赴秦,忠矣,七日七夜不絕聲,厚矣,不受賞,不伐矣。然賞所以勸善也,辭賞,亦非常法。」
12節士:齊崔杼者,齊之相也,弒莊公。
止太史無書君弒及賊,太史不聽,遂書賊曰:「崔杼弒其君。」
崔子殺之,其弟又嗣書之,崔子又殺之,死者二人,其弟又嗣復書之,乃舍之。
南史氏是其族也,聞太史盡死,執簡以往,將復書之,聞既書矣,乃還。
君子曰:「古之良史。」
13節士:齊攻魯,求岑鼎,魯公載他鼎往,齊侯不信而反之,以為非也,使人告魯君,柳下惠以為是,因請受之,魯君請於柳下惠,柳下惠對曰:「君子欲以為岑鼎也,以免國也,臣亦有國於此,破臣之國,以免君之國,此臣所難也。」
魯君乃以真鼎往。
柳下惠可謂守信矣,非獨存己之國也,又存魯君之國。
信之於人,重矣,猶輿之輗軏也。
故孔子曰:「大車無輗,小車無軏,其何以行之哉!」
此之謂也。
14節士:宋人有得玉者,獻諸司城子罕,子罕不受。
獻玉者曰:「以示玉人,玉人以為寶,故敢獻之。」
子罕曰:「我以不貪為寶,爾以為寶,若與我者,皆喪寶也,不若人有其寶。」
故宋國之長者曰:子罕非無寶也,所寶者異也。
今以白金與摶黍以示兒子,兒子必取摶黍矣;
以和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,鄙人必取百金矣,以和氏之璧與道德之至言,以示賢者,賢者必取至言矣。
其知彌精,其取彌精;
其知彌觕,其取彌觕。
子罕之所寶者至矣。
15節士:昔者,有餽魚於鄭相者,鄭相不受。
或謂鄭相曰:「子嗜魚,何故不受?」
對曰:「吾以嗜魚,故不受魚。受魚失祿,無以食魚;不受得祿,終身食魚。」
16節士:原憲居魯,環堵之室,茨以生蒿,蓬戶甕牖,揉桑以為樞,上漏下濕,匡坐而弦歌。
子髖聞之,乘肥馬,衣輕裘,中紺而表素,軒車不容巷,往見原憲。
原憲冠桑葉冠,杖藜杖而應門,正冠則纓絕,衽襟則肘見,納履則踵決。
子髖曰:「嘻,先生何病也?」
原憲仰而應之曰:憲聞之無財謂之貧,學而不能行謂之病。
憲貧也,非病也。
若夫希世而行,此周而交,學以為人,教以為己,仁義之慝,輿馬之飭,憲不忍為也。」
子髖逡巡,面有愧色,不辭而去。
原憲曳杖拖履,行歌商頌而反,聲滿天地,如出金石,天子不得而臣也,諸侯不得而友也。
故養志者忘身,身且不愛,庸能累之。
《詩》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;
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
此之謂也。
17節士:晏子之晉,見披裘負芻息於途者,以為君子也,使人問焉。
曰:「曷為而至此?」
對曰:「齊人累之。吾名越石甫。」
晏子曰:「嘻。」
遽解左驂以贖之,載而與歸,至舍,不辭而入,越石甫怒而請絕,晏子使人應之曰:「嬰未嘗得交也,今免子於患,吾於子猶未可邪?」
越石甫曰:「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,而信乎知己者,吾是以請絕也。」
晏子乃出見之曰:「向也見客之容,而今見客之意。嬰聞察實者不留聲,觀行者不幾辭,嬰可以辭而無棄乎?」
越石甫曰:「夫子禮之,敢不敬從。」
晏子遂以為上客。
俗人之有功則德,德則驕。
晏子有功,免人於危,而反詘下之,其去俗亦遠矣,此全功之道也。
18節士:子列子窮容貌,有饑色。
客有言於鄭子陽者曰:「子列子禦寇,蓋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國而窮,君乃為不好士乎?」
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,子列子出見使者,再拜而辭。
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而拊心曰:「聞為有道者,妻子皆佚樂,今妻皆有饑色矣,君過而遺先生食,先生又辭,豈非命也哉!」
子列子笑而謂之曰:「君非自知我者也,以人之言而知我,以人之言以遺我粟也,其罪我也,又將以人之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且受人之養,不死其難,不義也;死其難,是死無道之人,豈義哉!」
其後,民果作難,殺子陽。
子列子之見微除不義遠矣。
且子列子內有饑寒之憂,猶不苟取,見得思義,見利思害,況其在富貴乎?
故子列子通乎性命之情,可謂能守節矣。
19節士:屈原者,名平,楚之同姓大夫。
有博通之知,清潔之行,懷王用之。
秦欲吞滅諸侯,并兼天下。
屈原為楚東使於齊,以結強黨。
秦國患之,使張儀之楚,貨楚貴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屬,上及令子闌,司馬子椒;
內賂夫人鄭袖,共譖屈原。
屈原遂放於外,乃作離騷。
張儀因使楚絕齊,許謝地六百里,懷王信左右之姦謀,聽張儀之邪說,遂絕強齊之大輔。
楚既絕齊,而秦欺以六里。
懷王大怒,舉兵伐秦,大戰者數,秦兵大敗楚師,斬首數萬級。
秦使人願以漢中地謝懷王,不聽,願得張儀而甘心焉。
張儀曰:「以一儀而易漢中地,何愛儀!」
請行,遂至楚,楚囚之。
上官大夫之屬共言之王,王歸之。
是時懷王悔不用屈原之策,以至於此,於是復用屈原。
屈原使齊,還聞張儀已去,大為王言張儀之罪,懷王使人追之,不及。
後秦嫁女于楚,與懷王歡,為藍田之會,屈原以為秦不可信,願勿會,群臣皆以為可會,懷王遂會,果見囚拘,客死於秦,為天下笑。
懷王子頃襄王,亦知群臣諂誤懷王,不察其罪,反聽群讒之口,復放屈原。
屈原疾闇王亂俗,汶汶嘿嘿,以是為非,以清為瘺,不忍見於世,將自投於淵,漁父止之。
屈原曰:「世皆醉,我獨醒;
世皆瘺,我獨清。
吾獨聞之,新浴者必振衣,新沐者必彈冠。
又惡能以其冷冷,更世事之嘿嘿者哉?
吾寧投淵而死。」
遂自投湘水汨羅之中而死。
20節士:楚昭王有士曰石奢,其為人也,公正而好義,王使為理,於是廷有殺人者,石奢追之,則其父也,遂反於廷曰:「殺人者,僕之父也,以父成政,不孝,不行君法,不忠。弛罪廢法而伏其辜,僕之所守也。伏斧鑕命在君。」
君曰:「追而不及、庸有罪乎?子其治事矣。」
石奢曰:「不私其父,非孝也;不行君法,非忠也;以死罪生,非廉也。君赦之,上之惠也,臣不敢失法,下之行也。」
遂不離鈇鑕。
刎頭而死於廷中。
君子聞之曰:「貞夫法哉!」
孔子曰:「子為父隱,父為子隱,直在其中矣。」
《詩》曰:「彼己之子,邦之司直。」
石子之謂也。
21節士:晉文公反國,李離為大理,過殺不辜,自繫曰:「臣之罪當死。」
文公令之曰:「官有上下,罰有輕重,是下吏之罪也,非子之過也。」
李離曰:「臣居官為長,不與下讓位;
受祿為多,不與下分利。
過聽殺無辜,委下畏死,非義也,臣之罪當死矣。」
文公曰:「子必自以為有罪,則寡人亦有過矣。」
李離曰:「君量能而授官,臣奉職而任事,臣受印綬之日,君命曰:『必以仁義輔政,寧過於生,無失於殺。』臣受命不稱,壅惠蔽恩,如臣之罪乃當死,君何過之有?
且理有法,失生即生,失殺即死,君以臣為能聽微決疑,故任臣以理,今離刻深,不顧仁義,信文墨,不察是非,聽他辭,不精事實,掠服無罪,使百姓怨,天下聞之,必議吾君,諸侯聞之,必輕吾國。
積怨於百姓,惡揚於天下,權輕於諸侯,如臣之罪,是當重死。」
文公曰:「吾聞之也,直而不枉,不可與往;方而不圓,不可與長存,願子以此聽寡人也。」
李離曰:「吾以所私害公法,殺無罪而生當死,二者非所以教於國也,離不敢受命。」
文公曰:「子獨不聞管仲之為人臣邪?身辱而君肆,行汙而霸成。」
李離曰:「臣無管仲之賢,而有辱汙之名,無霸王之功,而有射鉤之累。
夫無能以臨官,藉汙名以治人,君雖不忍加之於法,臣亦不敢汙官亂治以生,臣聞命矣。」
遂伏劍而死。
22節士:晉文公反,酌士大夫酒,召咎犯而將之,召艾陵而相之,授田百萬。
介子推無爵齒而就位,觴三行,介子推奉觴而起曰:「有龍繅繅,將失其所,有蛇從之,周流天下,龍既入深淵,得其安所,蛇脂盡乾,獨不得甘雨,此何謂也?」
文公曰:「嘻!是寡人之過也。吾為子爵,與待旦之朝也;吾為子田,與河東陽之間。」
介子推曰:「推聞君子之道,謁而得位,道士不居也;爭而得財,廉士不受也。」
文公曰:「使我得反國者,子也,吾將以成子之名。」
介子推曰:「推聞君子之道,為人子而不能成其父者,則不敢當其後;為人臣而不見察於其君者,則不敢立於其朝,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。」
遂去而之介山之上。
文公使人求之不得,為之避寢三月,號呼期年。
《詩》曰:「逝將去汝,適彼樂郊,誰之永號。」
此之謂也。
文公待之不肯出,求之不能得,以謂焚其山宜出,及焚其山,遂不出而焚死。
23節士:申徒狄非其世,將自投於河,崔嘉聞而止之曰:「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,民之父母也,今為濡足之故,不救溺人,可乎?」
申徒狄曰:「不然。昔者桀殺關龍逢,紂殺王子比干,而亡天下;吳殺子胥,陳殺洩治而滅其國。故亡國殘家,非無聖智也,不用故也。」
遂負石沈於河。
君子聞之曰:「廉矣乎,如仁與智,吾未見也。」
《詩》曰:「天實為之,謂之何哉?」
此之謂也。
24節士:齊大饑,黔敖為食於路,以待饑者而食之,有饑者蒙袂接履貿貿然來,黔敖左奉食,右執飲曰:「嗟!來食!」
餓者揚其目而視之曰:「予唯不食嗟來之食,以至於此也。」
從而謝焉,終不食而死。
曾子聞之曰:「微與,其嗟也可去,其謝也可食。」
25節士:東方有士曰袁旌目,將有所適,而飢於道,孤父之盜丘人也見之,下壺餐以與之。
袁旌目三餔而能視,仰而問焉。
曰:「子誰也?」
曰:「我孤父之盜丘人也。」
袁旌目曰:「嘻!汝乃盜也,何為而食我?以吾不食也。」
兩手據地而歐之,不出,喀喀然,遂伏地而死。
縣名為勝母,曾子不入,邑號朝歌,墨子回車。
故孔子席不正不坐,割不正不食,不飲盜泉之水,積正也。
旌目不食而死,潔之至也。
26節士:鮑焦衣弊膚見,挈畚將蔬,遇子貢將於道。
子貢曰:「吾子何以至此也?」
焦曰:「天下之遺德教者眾矣!吾何以不至於此也。吾聞之,世不己知,而行之不己者,是爽行也;上不己知,而干之不止者,是毀廉也。行爽廉毀,然且不舍,惑於利者也。」
子貢曰:「吾聞之,非其世者不生其利,汙其君者,不履其土。今吾子汙其君而履其土,非其而將其蔬,此諸之有哉?」
鮑焦曰:「嗚呼!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,廉者易醜而輕死。」
乃棄其蔬而立,槁死於洛水之上。
君子聞之曰:「廉夫剛哉!夫山銳則不高,水狹而不深,行特者其德不厚,志與天地疑者,其為人不祥。鮑子可謂不祥矣,其節度深淺,適至而止矣。」
《詩》曰:「已焉哉!天實為之,謂之何哉?」
27節士:公孫杵臼,程嬰者,晉大夫趙朔客也。
晉趙穿弒靈公,趙盾時為貴大夫,亡不出境,還不討賊,故春秋責之,以盾為弒君。
屠岸賈者,幸於靈公,晉景公時,賈為司寇,欲討靈公之賊,盾已死,欲誅盾之子趙朔,遍告諸將曰:「盾雖不知,猶為賊首,賊乃弒君,子孫在朝,何以懲罰?請誅之。」
韓厥曰:「靈公遇賊,趙盾在外,吾先君以為無罪,故不誅。今請君將妄誅,妄誅謂之亂臣,有大事君不聞,是無君也。」
屠岸賈不聽,韓厥告趙朔趣亡,趙朔不肯。
曰:「子必不絕趙祀,予死不恨。」
韓厥許諾,稱疾不出。
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,殺趙朔,趙同,趙括,趙嬰齊,皆滅其族。
趙朔妻成公姊,有遺腹,走公宮匿。
公孫杵臼謂程嬰曰:「胡不死。」
嬰曰:「28節士:朔之妻有遺腹,若幸而男,吾奉之,即女也,吾徐死耳。」
無何而朔妻免生男。
屠岸賈聞之,索於宮,朔妻置兒苎中,祝曰:「趙宗滅乎,若號;即不滅乎,若無聲。」
及索,兒竟無聲。
已脫,程嬰謂杵臼曰:「今一索不得,後必且復之,奈何?」
杵臼曰:「立孤與死,庸難?」
嬰曰:「立孤亦難耳!」
杵臼曰:「趙氏先君遇子厚,子強為其難者,吾為其易者,吾請先死。」
而二人謀取他嬰兒,負以文褓匿山中。
嬰謂諸將曰:「嬰不肖,不能立孤,誰能予吾千金,吾告趙氏孤處。」
諸將皆喜,許之,發師隨嬰攻杵臼。
杵臼曰:「小人哉程嬰!下宮之難不能死,與我謀匿趙氏孤兒,今又賣之。縱不能立孤兒,忍賣之乎?」
抱而呼天曰:「趙氏孤兒何罪?請活之,獨殺杵臼也。」
諸將不許,遂并殺杵臼與兒。
29節士:諸將以為趙氏孤兒已死,皆喜。
然趙氏真孤兒乃在,程嬰卒與俱匿山中,居十五年。
晉景公病,卜之,大業之胄者為祟,景公問韓厥,韓厥知趙孤存,乃曰:「大業之後,在晉絕祀者,其趙氏乎?
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。
中行衍人面鳥嶵,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,皆有明德,下及幽厲無道,而叔帶去周適晉,事先君繆侯,至于成公,世有立功,未嘗絕祀。
今及吾君,獨滅之趙宗,國人哀之,故見龜筴出現,唯君圖之。」
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?
韓厥具以實告。
景公乃以韓厥謀立趙氏孤兒,召匿之宮中。
諸將入問病,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,而見趙氏孤兒,孤兒名武,諸將不得已乃曰:「昔下宮之難,屠岸賈為之,繅以君命,并命群臣。
非然,庸敢作難?
微君之病,群臣固將請立趙後,今君有命,群臣願之。」
於是乃召趙武,程嬰遍拜諸將,遂俱與程嬰趙氏攻屠岸賈,滅其族。
復興趙氏田邑如故。
趙武冠為成人,程嬰乃辭大夫,謂趙武曰:「昔下宮之難皆能死,我非不能死,思立趙氏後,今子既立為成人,趙宗復故,我將下報趙孟與公孫杵臼。」
趙武號泣,固請曰:「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,而子忍棄我而死乎?」
程嬰曰:「不可,彼以我為能成事故,皆先我死,今我不下報之,是以我事為不成也。」
遂以殺。
趙武服哀三年,為祭邑,春秋祠之,世不絕。
君子曰:「程嬰公孫杵臼,可謂信交厚士矣。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。」
30節士:吳有士曰張胥鄙,譚夫吾,前交而後絕。
張胥鄙有罪,拘將死。
譚夫吾合徒而取之,出至於道,而後乃知其夫吾也。
輟行而辭曰:「31節士:義不同於子,故前交而後絕。吾聞之君子不以安肆志,不為危易行,今吾從子,是安則肆志,危則易行也。與吾因子而生,不若反拘而死。」
闔閭聞之,令吏釋之。
張胥鄙曰:「吾義不同於譚夫吾,故不受其任矣,今吏以是出我,以譚夫吾故免也,吾庸遽受之乎?」
遂觸牆而死。
譚夫吾聞之曰:「我任而不受,佞也;
不知而出之,愚也。
佞不可以接士,愚不可以事君,吾行虛矣。
人惡以吾力生,吾亦恥以此立於世。」
乃絕頸而死。
君子曰:「譚夫吾其以失士矣,張胥鄙亦為未得也,可謂剛勇矣,未可謂得節也。」
32節士:蘇武者,故右將軍平陵侯蘇建子也。
孝武皇帝時,以武為栘中監使匈奴,是時匈奴使者數降漢,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當。
單于使貴人故漢人衛律說武,武不從,乃設以貴爵,重祿尊位,終不聽,於是律絕不與飲食,武數日不降。
又當盛暑,以旃厚衣并束之日暴,武心意愈堅,終不屈撓。
稱曰:「臣事君,由子事父也。子為父死無所恨,守節不移,雖有鈇鉞湯鑊之誅而不懼也,尊官顯位而不榮也。」
匈奴亦由此重之。
武留十餘歲,竟不降下,可謂守節臣矣。
《詩》云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;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」
蘇武之謂也。
匈奴紿言武死,其後漢聞武在,使使者求武,匈奴欲慕義歸武,漢尊武為典屬國,顯異於他臣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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