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丹溪心法 卷五 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辭 123】
丹溪先生既卒,宗屬失其所倚藉,井邑失其所依憑,嗜學之士失其所承事,莫不彷徨遙慕,至於洒涕﹗濂聞之,中心尤摧咽不自勝。
蓋自加布於首,輒相親於幾杖間,訂義故忽濂門,以先生從弟無忌所為狀,請為表以勒諸墓上。
濂何敢辭﹗先生諱震亨,字彥修姓朱氏,其先出於漢槐裡令云之後。
居平陵,至晉永興中,臨海太守泛,始遷今婺之義烏。
子孫蟬聯,多發聞於世,郡志家乘載之為詳。
當宋之季,有東堂府君者,諱良,懿然君子人也,蓋以六經為教,以弘其宗。
府君生某,某生迪功郎桂,迪功生鄉貢進士環,先生之大父也。
父諱元,母某氏。
先生受資爽朗,讀書即了大義,為聲律之賦,刻燭而成,長老咸器之,已而棄去。
尚俠氣,不肯出人下,鄉之右族咸陵之,必風怒電激求直於有司,上下搖手相戒,莫或輕犯。
時鄉先生文懿許公,講道東陽八華山中,公上承考亭朱子四傳之學,授受分明,契証真切,擔簦而從之者亡慮數百人。
先生嘆曰︰“丈夫所學,不務聞道,而唯俠是尚,不亦惑乎?”乃摳衣往事焉。
先生之年,蓋已三十六矣。
公為開明天命人心之秘,內聖外王先生聞之,自悔昔之沉冥顛濟,汗下如雨。
由是日有所悟,心扃融廓,體膚如覺增長,每宵挾朋坐至四鼓,潛驗默察,必欲見諸實踐,抑其疏豪,歸於粹夷。
理欲之關,誠偽之限,嚴辨確守,不以一毫苟且自恕。
如是者數年,而其學堅定矣。
歲當賓興,先生應書秋闈,幸沾一命,以驗其所施。
再往,再不利,複嘆曰︰“不仕固無義,然得失則有命焉。
苟推一家之政,以達於鄉黨州閭,寧非仕乎?”先是府君置祭田三十餘畝,合為一區,嗣人遞司穡事,以陳時荐,然有恆祭而無恆所。
先生乃即適意亭遺址,建祠堂若乾楹,以奉先世神主,歲時行事。
複考朱子家禮而損益其儀文,少長咸在,執事有恪,深衣大帶,以序就列,宴私洽比,不愆於禮。
適意亭者,府君所造,以延徐文清公之地。
先生弗忍其廢,改創祠堂之南,俾諸子姓肄其中。
包銀之不下,州縣承之,急如星火,一裡之間,不下數十姓,民莫敢與辨。
先生所居裡,僅上富氓二人。
郡守召先生,自臨之曰︰“此非常法,君不愛頭乎?”先生笑曰︰“守 頭固當惜,民不愛也。
此害將毒子孫,必欲多及,民願倍輸吾產當之。
”守雖怒,竟不能屈。
縣有暴丞,好諂瀆鬼神,欲修岱宗祠以徼福,懼先生莫己與,以言嘗之曰︰“人之生死實司之,欲治其宮,孰敢乾令?”
先生曰︰“吾受命於天,何庸媚土偶為生死計耶?且岳則已,使其有知,當此儉歲,民食糠核不飽,能振吾民者,然後降之福耳。”卒罷其事,無藝。
胥史高下其手,以為民奸。
先生集同裡之人謂曰︰“有田則科徭隨之,君等人胥史護相傾,非策之上也,宜相率以義,契其力之,父子,議事必先集。
若苛斂之至,先生即以身前,辭氣懇款,上官多聽,為之損裁。
縣大夫勸耕於鄉,將有要於民。
先生其臨境,邪幅扉屨,往迎於道左。
大夫驚曰︰“先生何事乃爾耶?”先生曰︰“民有役於官,禮固應爾。
”大夫曰︰“勸耕善乎?”先生曰︰“私田不煩官勸,第公田生青芻耳。
”是時圭田賦重,種戶多逃亡,故先生以此為風。
大夫一笑而去。
鄉有蜀墅塘,周遭凡三千六百步,溉田至六千畝而嬴;堤壞而水竭,數以旱告。
先生倡民興築,置坊庸,為三竇,時其深淺而舒泄之。
民食其利。
後十年,山水暴至,堤又壞,先生命再從子漳力其事,以嗣其成。
縣令長或問決獄得失,先生必盡心為之開導。
東陽郭氏父子三人,虐毆小 腹,逼使吞之。
事移義烏鞠問,當其子父皆死。
先生曰︰“原其故殺之情,亦 一人可償爾。一子從父之令,宜從未減,若皆殺之,無乃已重乎?”事上從先生議。
張甲徑中,適李乙荷任器來,幾中甲目,甲怒拳其耳而死。
甲乙皆貧人,甲又有九十之親。
先生甲罪則廢法,徇法甲必瘦死,親無以養亦死。
乙尸暴於道,孰為藏之?不若使竟其葬 親,徐來歸獄,服中刑耳。 ”
或曰︰“甲或逃奈何?”
先生曰︰“若以誠待之,必不爾也言。
後會赦免。
細民有斬先生丘木者,先生訊之,民弗服。
先生聞於縣,將逮之。
人交讓曰︰“汝奈何犯仁人耶?”
民曰︰“計將安出?”
人曰︰“先生,長者也。
急舁木還之,當 ,先生果真而不問。
先生客吳妙湛院,尼刻木作人形,以為厭蠱。
館客陳庚得之,欲發其事,尼懼甚。
先生知之,以計 陳出,碎其木刻。
陳歸怒且詈。
先生徐曰︰“君乃士人,獲此聲於吳楚間,甚非君利。
倘乏金,吾財可通用,勿憂也。 ”
尼後輦金帛為謝,先生 叱而去。
方岳重臣及廉訪使者,聞先生名,無不願見;既見,無不欲交章荐之。
先生皆力辭。
唯 瘼吏弊,必再三蹙額告之,不啻親受其病者。
覃懷鄭公持節浙東,尤敬先生,以尊客禮禮之。
眾或不樂,競短其行於公。
公笑曰︰“朱聘君盛舉 之長,而諸公顧反短之,何其量之懸隔耶?”皆慚不能退。
初,先生壯齡時,以母夫人病脾,頗習醫。
後益研礦之,且曰︰“吾既窮而在下,澤不,其可遠者,非醫將安務乎?”
時方盛行陳師文、裴宗元所定大觀一百九十七方,先生獨 ,曰︰“用藥如持衡,隨物重輕而為前卻,古方新証,安能相值乎?”
於是尋師而訂其說走吳,又走宛陵,走建業,皆不能得。
複回武林,有以羅司徒知悌為言者。
知悌,字子敬,宋寶中寺人,精於醫,得金士劉元素之學,而旁參於李杲、張從正二家,然性倨甚。
先生謁 ,君居江南而失此士,人將議君後矣。
”羅遽修容見之,一見如故交。為言學醫之要,必本於 《素問》 書詳於內傷而日,度刻如歲,而欲自逸耶。 ”
窶人求藥, 無不與,不求其償,其困厄無告者,不待其招,注藥往起之,雖百裡之遠弗憚也。
江浙省 臣往討閩寇,深入瘴地,遂以病還錢塘,將北歸。
先生脈之曰︰“二十日死。使道經三衢時召 可使還燕,然亦不能生之也。 ”
如期卒於姑蘇驛。
權貴人以微疾來召,危坐中庭,列三品 於左右。
先生脈已,不言而出。
或追問之,先生曰︰“三月後當為鬼”,猶有驕氣耶。
及死,其家神先生之醫,載粟為壽,先生辭之。
一少年病熱,兩顴火赤,不能自禁,躁走於庭,將蹈 。
先生曰︰“此陰証也,製附子湯飲之”,眾為之吐舌。
飲已,其疾如失。
先生治療,其此甚多,門人類証有書,茲不詳載。
先生孤高如鶴,挺然不群,雙目有小大輪,日出明, 毅然之色不可凌犯。
而清明坦夷,不事表,精神充滿,接物和粹,人皆樂親炙之。
語言有精 魄,金鏘鐵鏗,使人側耳聳聽,有蹶然興起之意。
而於天人感應殃慶類至之說,尤竭力戒 ,反覆不厭,故其教人也。
人既易知昏明強弱,皆獲其心。
老者則愛慈祥,幼者則樂恭順,莫 不皆知忠信之為美。
固未能一變至道,去泰去甚,有足觀者。
或有小過,深掩密覆,唯恐先生 之知。
凡先生杖屨所臨,人隨而化。
浦陽鄭太和,十世同居,先生為之喜動顏面,其家所講 冠婚喪祭之禮,每咨於先生而後定。
蓋先生之學,稽諸載籍,一以躬行為本,以一心同天 之大,以耳目為禮樂之原,積養之久,內外一致。
夜寐即平晝之為,暗室即康衢之見,汲汲 孜孜,耄而彌篤。
每見夸多斗靡之士,輒語之曰︰“聖賢一言,終身行之弗盡矣。
”以為多。
至於拈英摘艷之辭,尤不樂顧,且以吾道蟊賊目之。
及自為文,率以理為宗,非有關於綱常治 化,不輕論也。
居室垣墉,敦尚儉朴,服御唯大布寬衣,僅取蔽體;藜羹糗飯,安之如八珍 。
或在豪大姓家,當以肆筵設席,水陸之羞,交錯於前。
先生正襟默坐,未嘗下箸。
其清修 苦節,能為人之所不能為,而於世上所悅者;澹然無所嗜,惟欲聞人之善,如恐失之,隨 聞隨錄,用為世勸。
遇有不順軌則者,必誨其改,事有難處者,又導之以其方。
晚年識見 尤卓,嘗自括蒼還,道過永康,謂人曰︰“青田之民囂悍,值此法弛令乖之時,必依險阻 嘯聚為 罔上,天怒已極,必假手殲之,蓋力善以延其胤乎。 ”
時方承平,聞者咸笑先生之迂。
言未幾 ,天下大亂,空村無煙火動百餘裡。
先生所著書,有《宋論》一卷、《格致余論》若干卷、《局 方發揮》若干 》若干卷,凡七種 吾可以無言矣。 ”故其所述,獨志於醫為多。
先生生於至元辛巳十一月二十八日,卒於至正戊戌六月享年 三 尚幼。
故裂經,似若可尚,又膠於訓詁之間,異同紛拿,有如聚訟。
其視身心,皆藐然若不相關,此其知識反出於不學庸人之下。
於戲,秦漢以來,則或然矣。
然而靈豸不鳴,孽狐之妖弗息;黃鐘不 奏期廓其昏翳、挽回其精明而後已。
至其相傳,唯考亭集厥大成;而考亭之傳,又唯金華之 賢,續其世胤之正,如印印泥,不差毫末。
此所以輝連景接而芳猷允著也。
先生少負任俠之氣 ,不少屈撓,及聞道德性命之說,遽變之而為剛毅,所以局量弘而載任重,寤寐先哲,唯日 不足,民吾同胞之念,須臾莫忘。
雖其力或弗支,苟遇惠利少足以濡物,必委蛇周旋,求盡 其心。
應接之際,又因人心感發之機,而施仁義之訓,觸類而長,開物成化。
所謂風雨霜露 無非君子之教者,要亦不可誣也。
致思於醫,亦能搜隱抉秘,倡期南方之絕學。
嬰 倚以為命。
先生一布衣耳,其澤物有如此者,使其得位於朝以行其道,則夫明效大驗又將 何如哉﹗嗚呼﹗
先生已矣﹗
其山峙淵澄之色,井潔石貞之操,與其不可傳者,弗能即矣。
徒因 行而誦言之,見聞不博,惡能得十一於千百之間哉。
雖然,舍是又無足以求先生者,敢摭 濂洛有作,性學複明。
考亭承之,集厥大成。
化覃荊揚,以及閩粵。
時雨方行,區萌畢 世胤之正,實歸金華。
綿延四葉,益燁其葩。
辟諸上尊,置彼逵路。
隨其 有美君子,欲振其奇。
血氣方剛,疇能侮予。
七尺之軀,忍令顛越。
壯齡已逾,亟更其轍 。
更之伊芳何,我笈有書。
負而東游,以祛所疑。
非刻非厲,曷圖曷究。
豈止惜陰,夜亦為 晝。
昔離 有小利。
孚惠家邦,庶享厥志。
勤我祠事,以帥其宗。
況有詩書,以陶以礱。
以暢其施, 期壽夫物。
苛躬可捐,我豈遑恤。
仁義之言,繩繩勿休。
昭郎道真,釋除欲仇。
上帝有赫,日注紹絕世儒,出入口耳。
競藻斗 。
以經為戲,此孰甚焉。
不有躬行,其失曷鐫。
世塗方冥,正資揚燎。
夢夢者天,使埋其耀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