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類與不類,相與為類,則與彼無以異矣】
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,就已經產生了樸素的辯證法思想,而莊子的“類與不類,相與為類,則與彼無以異矣”就是極好的體現。
“是故滑疑之耀,聖人之所圖也。為是不用而寓諸庸,此之謂以明。” “是故滑疑之耀”,“滑疑”,莊子提出這個名詞,這個名詞要了命了。
“滑”,古代讀音為古,現在讀音為華。
滑頭的滑,加上懷疑的疑,滑頭和懷疑搭在一起,後面又加上“之耀”,發了光明,這是什麼意思?“聖人之所圖也。”修道人要走這個正途,就是實證的路線。
這個實證的路線是“滑疑之耀”。
什麼是“滑疑之耀”呢?“滑疑”這個東西就是時有時無,非真非假,內心自然的光明的這麼一個境界。
莊子他自己也沒有辯法講清楚這個境界是什麼?他造了一個名詞叫“滑疑”。
嚴格來研究這個名詞,要研究春秋戰國時期的楚中南方的音。
我一直留意湖北人的說話,湖北同河南邊界一帶的一定有一句土語同這個音一樣,這個音就是楚國的土音。
那麼,如果借用佛家來解釋呢?容易懂了,就是《楞嚴經》上講的“脫粘內伏,耀發明性”,這個時候,一切外界,六根六塵脫開了,(“內伏”不是身體以內,這個“內”也是假定的)到了那個道體以內了,自性的光明就出來了。
可以說,莊子這一段所發揮的道的境界,不是推理的,實證到了就是這個樣子。
到達了“滑疑之耀”這個境界,“為是不用而寓諸庸,”那就離開了世俗一般人的應用,那個時候就到達用而不用,一切無為而為之,這是道的境界。
這樣就叫做明道,悟了道。
所以,用理論推理來求道,思想妄念不斷,永遠不是,必須要求證。
莊子跟惠子可以說是好朋友,莊子對於惠子平時喜歡講道理,以推理來說道理,以邏輯講道,思想上是痛惡的。
另一點,我們看出來,曆史文化上,戰國時候,各家學說爭鳴,思想很發達,可是因為思想發達,論辯太多了,大家茫茫然,無所主。
曆史上有三個階段是學說思想非常發達的時期,一是戰國時期,莊子這個時代;二是魏晉南北朝時期,所謂清辯,三玄之說、其實不止於三玄;三是南宋北宋時期,實際上宋朝只有半個中國,應叫第二個南北朝,那個時候,理學特別發達,該學說一發達,對我們曆史上產生三道痕跡,很悲哀。
另外半個中國是遼、金、元,有他高度的文化,可是我們研究曆史以漢人為主,往往把遼、金、元忘記了,這是不對的。
天下都是在很亂的時候,學說思想非常發達,可是社會給思想撓亂了,所以莊子痛惡搞論辯搞思想。
“今且有言於此,不知其與是類乎?其與是不類乎?類與不類,相與為類,則與彼無以異矣。” 莊子上面講到一個實證的境界,提出一個名詞,“滑疑之耀”,先把它擺在這裏,這就是莊子的禪,後來的禪宗許多大師也這樣,講到最重要之處,一點題,剛剛點一句,等於照相一樣:“你注意啊,笑一笑,笑笑……”“哢嚓”,鎂光燈一亮,沒有了,你准備啊,來不及也,已經給你照了。
莊子的教育手法就是這個樣子,你懂了也這一下,不懂也在這一下,下面又推開了,看起來不相幹,其實是連帶的。
“今且言於此,”我先說,先聲明:“不知其與是類乎?其與是不類乎?”莊子的文章很活,也可以這麼解釋,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。
下面是他的結論:“類與不類,相與為類,”或者同你的也好,同他的也好,或者同兩家都不同也好,管他對與不對,那就是我的,也總算一個對吧。
這就是論辯上下反合的論辯辦法。
“則與彼無以異矣。”這一句話,把自己建立邏輯觀念又推翻了。
總而言之,現在要說一句話,不曉得對不對,你們的觀念認為合不合邏輯,都不管,如果你們認為,都否定我這個不合邏輯,我自己也成立一個體系,雖然如此,也同你們一樣亂七八糟,沒有兩樣。
這一段也可以這麼解釋,現在我先要同你講一句話,不曉得中聽或者不中聽,不管中聽也好,不中聽也好,反正我講了,你一定要聽,聽了對不對,反正是狗屁的話,啰嗦過去就算了。
你說莊子他有道理吧?他非常有道理,道理都對了。
這幾句文字,非常簡單,如果用普通的方法看《莊子》,如果當國文老師,這幾句很可以拿紅筆劃掉,有也行,沒有也行,多餘的。
可是,真正懂邏輯的人寫的邏輯文章,一個字都不能動它,他講得非常清楚。
換一句話說,一個人學會了這樣一種論辯術,很高明了。
引用:http://www.yiyuanyi.org/guoxue/200905/10491.html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