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莊子智慧:以其知之所之,以養其知之所不知】
莊子告訴我們,我們要把學問知識,用來求生命的那個本來。
自己所不知道的,“以其知之所知”,然後回轉來,“養其知之所不知。”“知人之所為者,以其知之所之,以養其知之所不知。” 如果我們瞭解了人這個生命,是怎樣一個法則,使怎樣有所為的。
這就包括兩方面,一個身體生理的,一個精神生理的。
譬如疲勞了一定要休息睡覺,睡著了一定要清醒,等於自然界一樣,白天過了一定是黑夜,春天過了一定是秋天。
“知人之所為者,以其知之所之。”換一句話說,我們人求知識,求學問,是莫名其妙地也不知為什麼求,這是一件非常可笑、非常幼稚的事。
人類求知識不是真正的為自己,把知識用來搞一些機械什麼的。
我們人發明了機械,生活很便利,本來想救世,動機很好,結果呢?相反的都變成殺人的工具了。
這個知識有什麼用呢?也就是說,我們人應該把求來的知識,回過來瞭解自己生命的本來,“父母未生我以前”在哪里?上帝的外婆是誰?可是人類有了學問,有了知識,沒有做到“知人之所為者,以其知之所之。” 所以我們要把學問知識,用來求生命的那個本來。
自己所不知道的,“以其知之所知”,然後回轉來,“養其知之所不知。”我們現在這個知識所瞭解的,是生命第二重投影。
在這個能思想有知識學問的上面,有一個根本,那個根本還沒有找到,所以我們只曉得用自己生命的第二重投影,第一重的還不知道。
如果知道了就叫得道,得道需要高度的學問,高度的智慧。
如果我們把那個根本求了出來,求出來是什麼?“不知”,一無所知。
有一個“知”存在,就“非道也”。
“人之生也,行雖七尺,而五常必具。故雖區區之身,乃舉天地以奉之。故天地萬物,凡所有者,不可一日而相無也。一物不具,則生者無由得生;一理不至,則天年無緣得終。然身之所有者,知或不知也;理之所存者,為或不為也。故知之所知者寡,而身之所有者眾;為之所為者少,而理之所存者博。在上者,莫能器之,而求其備焉。人之所知不必同,而所為不敢異。異則偽成矣。偽成則真不喪者,未之有也。或好知不倦,以困其百體,所好不過一枝,而舉根俱弊。斯以其所知而害所不知也。若夫知之盛也,知人之所為者有分,故任而不疆也;知人之所知者有極,故用而不蕩也。故所知不以無崖自困,則一體之中,知與不知,相與會,而俱全矣。斯以其所知養所不知也。”
“人之生也,行雖七尺,而五常必具。故雖區區之身,乃舉天地以奉之。故天地萬物,凡所有者,不可一日而相無也。”五常分兩種,物理世界的五常就是五行,金木水火土,人倫的五常為仁義禮智信,也是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兄弟、朋友五倫。
我們這個生命活著雖然“區區”,“區區”形容極小,就那麼七八尺高,幾十斤肉擺在那裏,很渺小,你不要看不起我們渺小的身體,整個天地都來培養這個生命。
沒有空氣、沒有太陽、沒有水、沒有青菜蘿蔔,你就活不下去,宇宙萬物都來“奉”這個區區,所以天地萬物的存在,不可以缺少一件東西。
“一物不具,則生者無由得生;一理不至,則天年無緣得終。”宇宙萬物少了一樣東西,尤其是日光、空氣、水,增一點或減一點,你的生命就活不下去,這是講物理。
“一理不至”這個“理”,是講精神世界。
精神的生命與與物質是同樣的重要。
精神生命有至理,“理”包括了哲學性的,也代表了精神的法則,這是一個代號,整個“理”就是知識所能瞭解的。
我們中國文化講什麼叫儒者呢?“一事不知,儒者之恥”。
一件事情不知道,那夠不上稱為知識份子,所以一個知識份子讀書人,能通萬理,無所不知,“一理不至,則天年無緣得終。”修道的人要有高度的智慧,無所不通,有一點不瞭解,這個生命就做不到長生不老。
“然身之所有者,知或不知也”,我們身體比什麼都複雜,比宇宙還要複雜。
所以,朱文光有一篇文章要出來了,雖然是一篇小文章,卻可以做一個科學上的證明。
整個宇宙萬有,先不講唯心只講唯物,拿到我們的腦子裏來,這個宇宙是很渺小的一點。
人這個腦子真複雜,有那麼多神經,同電纜一樣。
現在科學進步,身體內部可以攝像,心肝脾腎哪一點起了變化,立刻可以看出來。
人的思想裏面動念,心就起變化,都可以表現出來。
將來科學還會進步,診斷一個人的病體,只要一照像就行了,一看哪個部位顏色不對,就知道了。
其實這個原理中國在古代就有了,中醫裏面有,只是沒有那麼科學化。
所以道家思想認為,人體裏面的一切,有一部分我們知道,也還有很多的地方我們不知道。
“理之所存者,為或不為也”,在天地宇宙間,我們的精神生命,有些功能起作用,我們知道,有些沒有起作用的功能,我們還不知道。
注意,郭象在東晉之時注的《莊子》,那時就提出了“理”字,到了宋朝的理學家,也用理字。
理學家用了人家的東西,拼命罵道家外道,佛家異端。
理學家最可憐,等於在東家鄰居借一部份東西,在西家搬一部分傢俱,然後自己開了個店面,賣的東西都是別人那裏偷來的。
還認為就自己的最對,其他兩家都不對。
“故知之所知者寡,而身之所有者眾;為之所為者少,而理之所存者博。”我們人類自認為學問很好,科學也好,哲學也好,我們以知識所瞭解的,關於身心生命同宇宙的知識只有一點點。
而我們身體上的,生命上的功能非常富有,人類所不瞭解的還相當多。
所以各種方法的養生之道,醫藥也好,修道也好,我們做得到的,能達到最高效果的太少了。
宇宙間還有許多真理是我們所不知道的,還保存著許多秘密,不是天地有意地保存,是我們知識達不到。
“在上者,莫能器之。而求其備焉”。
因此,沒有辦法把這些秘密變成一個工具,都為我所用。
因為理不通嘛,同科學道理是一樣。
譬如,牛頓看見蘋果落地,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,使科學進步了一層,成為了一個科學的大ji元(就因為這個破詞語,我發了半天才發上來)。
但我們吃了那麼多蘋果,都變成大便了,怎麼沒有發現蘋果落地中間有一個道理。
科學家都跟傻子一樣,經常傻不楞登的,突然靈光一閃,哎呀!中間有個道理,就被他發現了。
這同文學家一樣,好詞句也是突然冒來的。
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,瓦特發明蒸汽機都是一樣。
但是,宇宙間的這個“理”,“在上者,莫能器之。”它永遠存在,就是你智慧沒有發現。
所以在我們生命裏有一個道理,自己發現了可以把生命保存得很長久。
“而求其備焉。”但我們想求完備是做不到的。
這兩句話兩用的,後來也被政治領導人用作領袖哲學。
當領袖的“在上者,莫能器之”,自己什麼都不會,同漢高祖一樣,樣樣都不會,漢高祖會什麼?會喝酒。
但漢高祖善於用所有人的長處,結果都變成了他的成功。
“人之所知不必同,而所為不敢異”。
現在西方的科學研究,新的名詞特別多,你把舊的東西找出來,就應用無窮了。
這是人類行為學的原則:“人之所知不必同”。
譬如,你辦一個工廠要用人,部下的智慧、才能不必要一樣,如果都是一樣了,這個工廠就不好辦了,大家都很聰明,聰明的連一個螺絲釘都上不上去了。
所以,“人之所知不必同,而所為不敢異。”但是有個目的,人都要活者,人的智慧都不一樣,有些所作所為可要一樣,人的思想觀念固然不通,要不要吃飯,要不要睡覺,要不要拉大便,都是一樣。
“所為不敢異”,必須要相同,統一於其間。
“異則偽成矣。偽成而真不喪者,未之有也”。
人類的目標是共同的,可人類忘記了這個共同的目標而努力,因此社會有虛假,有作偽,有勾心鬥角,人心有各種欲望的不同。
所以我們人生後天用的思想,生命的真東西都沒有用到,都用得假東西,假東西用了以後,這個真的生命沒有了,喪失了。
大家注意,道家的東西是很圓的喲,下面講的也是最高領導學領導的道理,領袖的道德:誠懇。
所以,最高的誠懇是最成功的人。
所以,我常常告訴青年同學,你們不要玩花樣,不要玩手段,這一百年來看得清清楚楚,世界文化交流的發達使我們看得更清楚,每一個人玩本事、手段的人,一個高出一個,但一個個搞死了。
尤其我們這些老頭子,看看現在年輕人越來越詭,手段越來越高,比我們這些老的更老奸巨滑,你那是“太上老”。
將來這個世上什麼人成功呢?一個笨人,一個不玩手段,對人做事非常誠懇的人,這個人成功了。
真成功還是誠懇。
這是天地的法則。
大家看工商界有錢的大老闆,年輕人看看,你們都是博士,結果在他那裏拿十萬塊錢,還聽他的挨駡。
所以我說:“世界上的博士都是給‘不是’用的,他什麼都不是,格老子有錢,你要聽他的,你有什麼辦法?你說他有什麼本事呢?他有一個本事,他吃苦耐勞誠懇,所以他有錢。
你博士又怎麼樣?博士碰上他‘不是’,是要比你高一級啊!”世界上的大學校長都要募錢的,哪些校長向誰要錢?向“不是”要錢。
“不是”出錢來培養你們這些博士。
世界就是這麼一個世界,你看妙不妙!由這個道理你就懂了,最高的成就就是誠懇,不做偽。
“或好知不倦,以困其百體,所好不過一枝,而舉根俱弊。斯以其所知而害所不知也。”有些人“好知不倦”,同我們這些笨蛋一樣,讀書求知識,有一點不懂拼命去鑽,結果身體搞衰弱了,眼睛帶一千度,頭髮變白了,背也彎下來了,不是花眼就是咳嗽,搞得可憐兮兮的,不過帽子帶上了叫博士,如此而已。
你所好的,所瞭解的,不過這一點,但你“六根”都爛了,身體不健康了,不戴一千度的眼鏡就看不見了,這又有什麼用呢?所以,人類真是可憐,以很小一點的聰明智慧知識,卻害了根本的大知。
“若夫知之盛也,知人之所為者有分,故任而不疆也;知人之所知者有極,故用而不蕩也。”真的智慧,最高的成就是什麼?真知道人生的重點,人生後天的知識、能幹,是“有限公司”,因此體任自然,不去勉強成就。
瞭解人生這一點知識很有限,你不能瞭解宇宙,你不能瞭解生命有用呢?
因此自己“用而不蕩也”。
雖然人生在世間作用,但不亂來,自己坦然“我很笨”,因為連自己生命從哪里來都不知道。
“故所知不以無崖自困,則一體之中,知與不知,闇相與會,而俱全矣。斯以其所知養所不知也。”我們現有的知識也好,學問也好,太有限,不要以這個自滿,拋棄了這個,對於生命裏面“知與不知”,把現有知識瞭解了怎樣修道,怎麼懂得知識求來的,那麼達到道的境界,無知,把有為的知識融入無為的境界裏去,“闇相與會”,則與道的境界自然冥合了,不用分界限了。
郭象這一段注解很好,他把《莊子》“以其所知養所不知”這一句話,作了一篇論文,他也是真正的博士了。
古代考試與我們不同,所謂考文章,在四書五經中,隨便抓出一句,臨時出題,你就要對這一句進行發揮,來反映出你的思想,才能。
隨便抓一點,出一個題目,這是很妙的。
郭象這篇文章就是莊子的一句話的發揮,他把哲學,科學,人生,政治,一切道理,在幾句話的短文裏發揮完了。
郭象相隔莊子有好幾百年,卻把《莊子》瞭解得如此之透,可以說他是莊子的私淑弟子了。
講中國哲學史,研究中國文化的演變史,就要研究注解的年代。
如果這些注解不看就溜過去了,就不知道時代文化的演變是怎麼樣的。
我們知道,兩晉南北朝對中國文化思想的影響有那麼大,它是受老莊思想的影響。
所以兩晉南北朝的清談不是偶然的。
引用: http://www.yiyuanyi.org/guoxue/200905/12260.html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