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知覺的最高境界:寧靜若無知】 人不外乎知覺和感覺,知覺思想到了最高處,完全寧靜,無所不知裏頭,實在好象無知,那是最高的境界。 王倪說:“雖然,嘗試言之,你雖然這樣問,我實在不知道,但是,“嘗試言之”,不過呢,我給你講。 “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耶?”“庸詎知”是莊子的文法,創作的一個文章體裁。 在中國曆代大文豪的文章中,尤其是蘇東坡的文章,常常引用莊子的“庸詎知”,不過這三個字也沒有什麼稀奇,拿現在的白話文翻譯過來,就是你哪裏知道。 “吾所謂知之”,我如果告訴你這些我都知道,那知道這個“知”,“非不知也”,懂得越多,知道得越多,就是智能的愚癡,他的愚笨就越厲害。 “吾所謂知之非不知”,那是真正的無知。 “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?”他說,你哪裏知道,我告訴一切都不知道,才是真知道,就等於說,不知道的是真知道,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知道。 講了半天,這就是禪。 我們可以給他一個結論,一個人的智能,一個人的論辯,盡於“知止”最高的智能,最高的學問,盡於“知止”,一切到了最高處,無知。 注意啊,我們在座的學佛學道,你認為自己懂得佛法,懂得修道,懂得中國哲學什麼的,你所認為知道的,就是你最不知的。 所以,你修道不成功,是頭腦懂得太多,太聰明就是最笨的人。 人有本能的自然的靈感,那個真智能不屬於學問,思想、聰明的,所以智辯盡於“知止”,這是我個人的結論,不是定論。 再進一步,我們知道,人不外乎知覺和感覺,知覺思想到了最高處,完全寧靜,無所不知裏頭,實在好象無知,那是最高的境界。 現在莊子又把知覺與感覺連起來講,他說了一個很有趣的比喻,是答複上面的話。 莊子借用王倪的嘴巴往下講,看起來他在狡辯: “且吾嘗試問乎女:民濕寢則腰疾偏死,鰍然乎哉?木處則惴栗恂懼,猿猴然乎哉?三者孰知正處?” “民濕寢”,“民”就代表一般的人。 我們人在水裏頭,或者睡的地方太潮濕,“腰疾偏死”,慢慢地腰也痛,肩膀也痛,風濕病就來了,結果風濕病還害得你死掉。 “鰍然乎哉?”那個泥鰍呢?一天到晚在水裏,怎麼沒有腰痛呢?也沒有風濕呢?可見這個感覺不一樣。 “木處,則惴栗恂懼,”如果把一個人吊在或掛在樹上,會害怕掉下來跌死。 “猿猴然乎哉?”猴子呢,越爬得高越好,越掛在樹頂上越好。 你看莊子這個論辯很巧妙,人在濕地上睡久了,會得風濕病,而泥鰍生活在水中沒有風濕病。 人爬高了怕跌死,而猴子越爬得高越好。 “三者”,人、泥鰍、猴子,“孰知正處?”你說說看,哪個感覺究竟是對的?哪個是正道?知覺感覺都不同,換句話,秉賦的生命功能不同,習慣不同,一切感覺思想就不同。 “民食芻豢,麋鹿食薦,蝍蛆甘帶,鴟鴉耆鼠,四者孰知正味?” “民食芻豢,”人類吃什麼?菜、飯、肉,素的葷的合攏來。 “麋鹿食薦,”“麋”是頭上沒有長角的小鹿,屬鹿的一種,“麋鹿”吃草。 “蝍蛆甘帶,”有一種蟲像大蜈蚣,喜歡吃蛇。 “甘”就是覺得味道很好。 “帶”就是蛇。 “鴟鴉耆鼠,”空中有種飛鳥,很凶的,叫老鴟,喜歡吃死老鼠。 “四者”,人、麋鹿、蛆、鴟鴉,人喜歡吃菜吃飯;糜鹿喜歡吃草;蛆喜歡吃蛇;鴟鴉喜歡吃臭的死老鼠。 四樣東西比起來,“孰知正味?”哪個是真正的對呢?這是飲食的不同。 “猿猵狙以為雌,麋與鹿交,鰍與魚遊。毛嬙麗姬,人之所美也;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,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” “猿猵狙”,“猿”是猴子的一種,猴子有猿、猴好幾種,有猵,有猵狙,等於北方的牛有黃牛、水牛的分別一樣。 猴子裏頭有一種猴,同性戀,以“猵狙”為雌。 “麋”和“鹿”沒有父母、兄弟、姐妹的分別,互相交配。 “魚”與“鰍”做好朋友,甚至於它們互相交配。 這是生物的現象。 莊子對於生物很了解,常常引用到這些東西。 “毛嬙”、“麗姬”是中國古代的兩個美人,大家知道她們長得很漂亮。 “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。”魚看見她們就沉下去了,鳥看見她們就飛走了,山裏的野獸看見她們就立即跑掉了。 “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”哪樣叫漂亮?哪樣叫不漂亮?你以為漂亮的,而別的東西認為不漂亮。 莊子罵人家邏輯詭辯,而他的詭辯比別人還厲害。 這些看似不倫不類的比喻,但是拿現在的觀念看,都深有科學道理,莊子所引用的每一樣東西,如果把專門的資料找來,叫生物學家、物理學家來研究分析,覺得莊子引用得非常對。 總而言之,這裏提出了三點:第一,提出感受的不同;第二,提出飲食的不同。 其實佛經上也有這種比喻,只是同莊子的說法不同,譬如說水,佛經上比莊子講得還玄一點,我們看到是水,佛經上講餓鬼看到的不是水,是火,所以餓鬼的口一天到晚都是幹的,不敢喝水,即使他喝水,一進到嘴裏也會變成火了。 這個我們沒見過,但有一點我們知道,不會喝酒的人喝一口酒,嘴裏燒得要死,酒不能說不是水呀,怎麼會發燒呢?還有,佛說我們人吃的飲食,欲界天以上的天人看到臭得不得了,當我們吃最好的飲食,天人都要掩鼻而過,看都不要看,覺得人這個動物,怎麼吃這樣髒的東西?佛經上說的這些,“事出有因,查無實據”,因為天人我們沒有辦法找來對證,餓鬼也沒有辦法站出來證明。 莊子的這些比喻,拿生物來研究,是有道理的。 第三,提出人性好惡的不同。 因此莊子辯論的結果,,推翻了春秋戰國一般的諸子百家的學說,儒家、墨家講怎麼可以救國,怎麼可以救世,怎麼可以救人,等於美國人天天講人道,實際上是搞得世界上不人道,同一個道理。 “自我觀之,仁義之端,是非之塗,樊然淆亂,吾惡能知其辯!” 環境不同,感受就不同,教育環境的不同,思想觀念也就不同,自己心理秉性也不同。 有色盲的人,用正常眼睛看起來,不知道色盲的正常,還是我們的正常。 等於我們到神經病醫院,自己傻了,不知道他是神經病,還是我是神經病,搞不清了。 神經病四面八方圍到你的時候,搞了半天,發現我們是神經,他們是正常,你到了那個環境,分別不清了,但是你要搞清楚。 莊子說,依我看起來,你們天天講“仁義之端,是非之塗,”辯來辯去,“樊然淆亂”,物質文明越發達,知識越普及,智慧越低落,人類的智慧越低落,文化越衰落。 “吾惡能知其辯”,你叫我來辯,我講不出哪裏是真理?真理究竟在哪裏?他說我不知道,我也懶得來辯。 這一段話,是莊子借齧缺問王倪,王倪答複的話說的。 說到這裡,他們兩個又對辯,作這節的結論。 引用:http://www.yiyuanyi.org/guoxue/200905/10597.html |